此事无关风与月,任是无情也动人。

无疆(五十四)下

  驿馆的李春冒着雨打开大门,门外之人一身蓑衣,手里举着锦衣卫的铜牌。

  “军爷辛苦,您怎么称呼?可是从南面过来?我听说南边的官路断了。”李春将人迎了进来。

  锦衣卫叹了一口气:“我姓霍,驿丞客气了。南边的路断了,我从西面绕了过来。”

  李春道:“南面北面路都是难走。昨日、前日都无人到此。倒是今日,前些时辰,还有二位军爷从北平来此公干。”

  “北平?”锦衣卫脚下一顿,追问道:“来人是何等身份?”

  李春答道:“是两名千户。军爷,到了。”

  锦衣卫进入房间内安顿,心里一直琢磨着李春的话,他眉头紧锁,喃喃自语:“北平来人,若是燕王,不可能只有两人。这连日的大雨,耽误许多路程,燕王该是停在半路,不可能在这里……不行,还是去看一眼,万不能误了太孙的大事。”

  想到此处,锦衣卫立即出门,左行数十步,叩门询问道:“门内可是北平来的军士!”

  话音刚落,房门已被打开。张朝明正要问询来人身份,忽听身后的朱棣诧异道:“霍佥事?”

  锦衣卫更是大惊失色:“燕王殿下!”

  来人正是锦衣卫指挥佥事霍文知。

  洪武二十五年朱棣为祭奠皇太子私入京城,被朱元璋责罚之时,锦衣卫霍文知曾为其求情。朱棣承情,多年未忘,再次当面道谢。

  霍文知诚惶诚恐,连道不敢,见燕王如此深情厚义,一时愧意上涌,心有不忍。

  朱棣道:“霍佥事客气了,今日相见,本该与霍佥事一叙旧情。只是霍佥事冒雨而来,定有公务,小王不便打扰,佥事不妨早作休息。”

  霍文知连连拱手,跪倒施礼,道:“是臣扰了殿下清闲,真是罪该万死。但不瞒殿下,此次公务,臣正是为殿下而来。”

  朱棣一奇。

  霍文知暗吸一口气,站起身,从怀中取出一封信,道:“传陛下口谕,燕王见此信后,即刻回返北平。”

  朱棣彻底愣住,所有的期待与惊喜在此刻尽数湮灭,只觉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,全身再觉不出一丝温度。

  霍文知见朱棣轻迟迟不出声,心中更加忐忑,硬着头皮将信递到朱棣面前,道:“殿下接旨。”

  朱棣接过信,拆信的手指都在发抖,手指动了半天也没有拆开信封。

  张朝明心中阵阵发沉,有心帮忙,但知朱棣决计不肯,只能在旁干着急。

  霍文知见燕王如此,更是不安至极,额头上冷汗密布,可是不敢多半分动作。暗自侥幸其余二人心神不在自己身上,否者定要露出马脚。

  朱棣终于拆开了信。

  他盯着信上‘即刻回北平,不得进京见朕’这一行字,沉默许久。猛然抬头,盯着霍文知,语气阴沉:“这不是父皇亲笔所书,你为何假传圣旨?”

  这一问险些让霍文知魂飞魄散。

  朱棣见他面色有变,勃然大怒,喝道:“好大的狗胆!是谁让你假传旨意!”

  霍文知忙收敛心神,佯怒道:“殿下为何污蔑臣?既是陛下口谕,自然是由人代书。燕王不认这字,这上面的大印也不认吗?”

  朱棣怒火更盛,但无言以对,看了看纸张又看霍文知,猛然间出离了愤怒,将手中信件撕碎,怒道:“我一直在赶路,我没见过圣旨,更没见过霍佥事!”

  言毕,破门而出,顶着大雨冲向后院。

  “四哥!”张朝明慌忙跟上。

  霍文知看见地上一地碎纸,长出一口气。笑容还未在脸上漾开,就听张朝明喊着:“四哥,你去哪?”

  “我去见父皇!”

  听到燕王要回京城,霍文知又是心中一慌,忙冒着雨追了过去。

  朱棣大步跑向后院马厩,不等马夫过来,径直去牵马。

  “四哥!”张朝明见朱棣要解开缰绳,一把攥住他手腕。

  “放开!”朱棣挣了几下没挣开,怒道:“你不去牵马,拦我做什么!”

  张朝明道:“四哥若是回北平,我立刻牵马!四哥要是去京城,万万不能!”

  朱棣冷笑一声:“你若不去,自己回北平!放开!”

  张朝明半步不让:“我不放!”

  恰在此时,霍文知跑到近前,劝道:“殿下,您回去吧,您再要抗旨不遵,到了应天怕是要性命不保!”

  “那就让他杀!让他剐!把我吊死在宫门口!”怒火冲顶,不知从何处生出的力气,朱棣一把甩开张朝明,伸手解开缰绳就要上马。不料后背上突然一麻,却是张朝明忽然出手在他后背的穴道上点了一指,朱棣全然不防,回过神时,身体已转动不灵。张朝明又在他腰间穴道一点,朱棣只觉全身又麻又软,已是不能站立。

  张朝明顺势将朱棣抱到怀中,转头对刚刚跑来的李春说道:“烦劳驿丞将我们房间内的包裹取来。”

  “张朝明!你要做什么!”朱棣没想到向来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张朝明胆大至此。

  “四哥,”张朝明不敢看朱棣,声音小了几分,但极为坚定:“我们回北平。”

  朱棣气得嘴唇发颤,命令道:“把穴道解开!再不解,我要打你一百大板!”

  张朝明道:“四哥,别说一百大板,就算是杀我刮我,我都受着。可我死也要死在北平,绝不让去应天!”

  这时李春将包裹拿了过来,张朝明从中取出一藏青小包递给霍文知:“霍佥事,圣旨燕王已经接到,我们即可回返北平,其中细节,烦请隐瞒一二。”

  霍文知本想推辞,但又盼燕王速速离开,随即接过,一颠分量,足有一二百两。不止‘圣旨’不留痕迹,又得一笔横财,真是喜出望外。

  张朝明见他目光贪婪,终于放心。立即将包裹背在身上,将蓑衣穿好,抱着朱棣翻身上马。

  朱棣咒骂不止,张朝明充耳不闻,快马向北归去。

  初八这日,朱元璋再次病倒,晕晕沉沉吃了几剂药,可是病体沉重未减轻分毫。

  朱元璋清醒时,只觉殿内昏暗,问道:“什么时辰?”

  朱允炆听到祖父醒转,惊喜非常,忙走到榻前:“皇爷爷。”

  朱元璋又问了一遍。

  “已是辰时。”

  侧耳去听,雨声犹在。朱元璋望着晦暗天色,久久不出声。

  朱允炆道:“皇爷爷,雨小了许多,明日就能停了。”

  朱元璋嘴唇动了几动,闭上眼,似是极为疲惫。

  朱允炆以为他又要休息,正要退下。

  “你四叔……燕王到了吗?”

  朱允炆呼吸一滞,装傻充楞:“四、四叔……皇爷爷若想见四叔,孙儿立即让人去北平……”

  朱元璋猛然睁开眼,凝视着皇太孙,眼神极为锋利。

  朱允炆低头,不敢直视。

  朱元璋心中一沉,正要说话,付晟在内侍带领下匆匆走入殿中。

  付晟跪倒施礼,看了一眼皇太孙,闭口不言。

  朱元璋轻笑一声,这笑声意味不明,再次叹气:“允炆退下。”

  “是。”朱允炆心中忐忑,不得不离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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